回过神来的时候，柳影怜已经坐在家里那缺了一条腿的凳子上。
“我拿了抢劫犯的钱？”
一想到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，她就觉得有股寒意正涌进自己的身体里。
那个家伙应该不会知道自己的住处吧？
“不会的，不会的。”
柳影怜微微摇头安慰着自己。
可是他虽然不知道自己住在哪里，但肯定记得是在哪里遇上自己的，万一自己以后出去卖烟又遇到的话，会不会……
她眼前浮起了报纸上那个男人的惨状，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。
看来以后那一片老城区是没办法去了，柳影怜在心中做着计划，至少在那个家伙被抓到之前是绝对没办法再去了。
突然有种恶心的感觉涌上了喉咙。
昨天先是遇到了那个几个一直欺负自己的臭男孩，晚上，则是遇到了抢劫犯。
不只如此，他还把擦头的毛巾盖在自己的头上。
说不定是用来擦血的毛巾。
她看了被扔在角落里的毛巾，确实有一点点的鲜红被粘在上面。
柳影怜立刻站了起来，先是慢步，然后转为快步走到了水池边，忍不住呕吐了起来，似乎要把整个胃都要吐出来。
拿起喝水的杯子灌了一杯，然后漱了好几遍口，最后连杯子都来不及装水，直接把嘴对着水龙头，用水不断冲着自己的嘴巴。
“无论如何，我都不能再跟他们遇上。”
柳影怜一想到那家伙，就觉得自己的胃一阵蠕动想要吐出东西来。
那个男人才抢劫完，就面无表情地站在自己面前仿佛什么都没有干一样，仿佛沾满血腥味的生活只不过是日常生活，那令人不安的味道也顺着空气全部都黏到了自己的身上。
但是柳影怜并吐不出什么东西，水池里也只有些干呕出来的口水，顺着快速冲下的自来水流向了下水道的深处。
可是想再多也没用。
她很快就冷静下来，拆开面包的外包装，尝试把膨松的面包往嘴里塞，来压下那强烈的不安感。
▲
西京这座城市，似乎每天都在发生这样的事情。
想了想，这样的事情，似乎并不少见，甚至柳影怜自己都做过。
街那头的超市，因为临近贫民区，经常会发生盗窃事件，往往都是穷疯了的贫民区居民干的。 尽管都知道这并不是件好事，可是一旦连最基础的生存都没办法保障，谁还会考虑道德层面上的合理性。
柳影怜也去过，但是她不敢多拿，只拿了些吃的和准备卖的烟；和她同行的几个人却提着一口麻袋，见到什么就装什么，恨不得将整个超市都搬走。柳影怜都忍不住想要提醒他们不要拿这么多，万一被人逮到可能要被关进监狱里。
但是那几个家伙却满不在意地笑了两声，说出去让她至今都难忘的话。
“家里可什么都没啊，监狱里好歹还管吃管住呢。”
柳影怜那会儿沉默着没说话，也没再拿东西，因为她个子小，也拿不下太多东西，只能悄悄地提着那些东西溜出了超市，但没走出多远就听到超市里传来了值班保安那愤怒的咆哮声。
以及木棍敲打在身体上的闷响。
她不敢回头，只能一路小跑，回了家。
但并没有觉得愧疚，她只觉得把超市开在平民区附近，不是摆明就打算诱惑着那些食不果腹，甚至居无定所的人来拿吗？也不同情那几个和她一起进入超市，却不慎被值班保安逮住的家伙们，只有她一个人逃了出来，甚至让她觉得自己很幸运。
记得是在一年前，柳影怜站在电器店的橱窗外，看着里面的电视正播着西京市长的讲话，在电视里那个穿着精致西装男人正头头是道说着西京的发展现状，甚至夸下海口让整个城市在三年之内实现全面的发达社会。
十分空洞的演说。
那时只有十一岁的柳影怜，朝着橱窗吐了一口痰。
已经过去一年了，城市的规模在不断地扩张，可是贫民区还是跟以前没有区别，高高低低的破旧房子胡乱地竖着，雨天的下水道还会浮起肮脏刺鼻的污水，生活还是一如既往的贫苦，甚至更难生活下去了。
即使官话说得再漂亮又能怎么样。
既定的事实，是没有办法改变的。
当有钱人游走在灯红酒绿中，是没空管生活在贫穷之中的困难人。
不知道有多少自认有良知的记者来到这贫民区采集新闻，最后写出的新闻也不过是人茶余饭后的一句谈资而已，就连他们自己看了估计都会忍不住发笑，大概是觉得年度的最优秀记者奖已经稳稳地拽在手里了。
想到这，柳影怜忍不住“呸”了一声。
▲
“阿怜？”
一旁的母亲似乎是被吵醒了。
“妈，有面包和牛奶你要吗？”
柳影怜放下手里的面包，急急忙忙地走到窗边，帮助自己的母亲坐起来一些，把盖着的毯子网上拉了拉，然后问了一句。
“我们家里哪有面包和牛奶？”
柳妈妈那张蜡黄的脸露出了诧异的表情。
“刚买的，我拿给你。”
柳影怜转身回到厨房里，拿着面包和牛奶走了回来。
大概也是很久没怎么吃过东西了，柳妈妈也没多问，接过面包就往嘴里塞，却因为咽得太快，才吃了两口就忍不住躬身咳嗽起来。柳影怜心疼地亲亲地拍了拍柳妈妈的后背，把吸管**牛奶盒子里，让她赶紧喝几口。
因为长期的卧病，柳妈妈吃了几口就感觉吃不下了，但瘦削的面孔跟之前比，稍稍精神了那么些，也有力气坐直了。
“今天有没有感觉好一些？冷吗？需要我再拿条被子吗？”
柳影怜跪坐在窗边。
“好多了，”
柳妈妈点点头，但神情有点难过，
“就是苦了你了，明明还是个小孩子，还要照顾我这个没用的妈。”
“不苦不苦，”
柳影怜笑了笑，伸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，
“以前还是你照顾我嘞，只不过我找点照顾你嘛。”
“我家闺女长大咯。”
柳妈妈伸手摸了摸柳影怜的脑袋，却又突然想起些什么，问了声，
“你钱哪里来的，家里不是没钱了吗？你不会……”
“没啦，不是的，只是有好心人给我的，钱都在你床底下的箱子里，我就拿了一点去买了点吃的，剩下的都没动，留着给你当医药费。”
柳影怜摆摆手，但是又想不出什么理由，只能把对老头说的理由再拿了出来，顺手把箱子从床底下拿出来，给自己的母亲看，来证明那自己根本站不住脚的说辞，
“真的不用担心的啦，我没找那群人借钱。”
说得是那群男孩的“爸爸”们，靠放高利率的钱款为生的男人们，这一块的地头蛇，不少人都欠着他们钱。
“真的吗？”
柳妈妈还是有点怀疑，老实说她不太敢相信自己的女儿突然之间就赚了一大笔钱回来，
“有什么事情一定跟妈妈说啊。”
“真的没事啦，”
柳影怜还在强撑着，她实在没办法把真相说出口，即使说了，也只会让自己的母亲更加担心，这样的话，还不如让自己难受就够了。
“没事就好，没事就好。”
柳妈妈有点勉强地点点头，她看得出来自己的女儿不太愿意跟她说。
因为家里的原因，自己的女儿被迫早早地就要撑起整个家，比同龄人要成熟得多，既然她都说了“没事”，也没办法再追问下去，只能相信自己的女儿了。
“我该去卖东西了。”
柳影怜看了眼桌子上的破闹钟，把放在床边的背包背到背上，又到厨房拿了一盒牛奶和几块面包放到床头柜上，
“饿了记得吃啊，药也放在哪了，我尽量早点回来。”
然后还没等到回话，就披着件破雨衣匆匆离开了。
留下自己的母亲在屋里默默地叹了一口。
▲
沿着泥泞的小道，走到街道上，柳影怜却突然迷了方向。
她突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。
还只是上午，还是雨天，街道的行人并不多，旧城区方向她是不敢再去了，因为她就是在哪里遇到那个人的。
那就往新城区方向走？
那里不管什么时候都有很多人，而且立着不少餐饮酒店，说不定能遇上几个烟鬼正在找烟抽，稍微赚点零花钱。
挑定方向，柳影怜迈着小步开始往新城方向走，虽然有点远，但如果能赚到点钱的话，她是不介意走远一点的。
说起来有些好笑，明明才莫名其妙拿到了一笔钱，应该足够娘俩生活一段时间的，但不管怎么说，钱这个东西能多攒一点还是多攒一点。虽然不懂自己母亲的病到底要花多少钱才能治好，但是那些钱应该足够坚持一段时间了，如果那些收债的人没有上门的话。
柳影怜甩了甩脑袋，让自己不要想那么多。
向前走了好一会儿，终于快到新城区和旧城区的交界处了，人明显多了起来，行色匆匆的路人撑着五颜六色的雨伞从她身边经过。她从背包里摸出几包烟拿来手里，开始追着路过的行人问，要不要便宜的烟。
但是还没等她卖上一包，就从路边窜出两个穿着雨衣的城管人员，对着她大喊大叫，说着“这儿不能卖东西”，就要把她赶走。柳影怜还以为是要没收她的东西，抓着手里的烟盒一路小跑。
跑出了好远，她才停下来喘了几口气，刚想转头看看是不是把人甩掉了，却听到一声有点熟悉的声音从自己的头顶上想起。
“小姑娘，烟怎么卖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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